“我覺得我接下來的學術生涯就完蛋了。”來自南京的被撤稿作者的第一句話讓中國科協參與撤稿事件調研的工作人員心頭一沉。今年3月英國現代生物出版集團（BMC）宣布撤銷41篇中國論文后，這樣與被撤稿作者的直接交流，這位工作人員共經歷了31次。
2015年對中國學術界而言，“撤稿”成為一個難以避開的話題。3月，英國現代生物出版集團撤銷12種期刊43篇論文，其中41篇來自中國。8月，德國斯普林格出版集團（Springer）撤銷10種期刊64篇論文，全部來自中國。10月，愛思唯爾公司撤銷5種期刊 9篇論文，全部來自中國。
什么原因導致撤稿？撤稿事件為何會集中出現？被撤稿后相關人員將受到怎樣的影響？中國學術不端的“黑洞”到底有多大？讓我們隨著中國科協、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等單位的調研和調查將這一事件看得更清晰。
“惹事”的第三方
“在與BMC負責人的當面溝通和往來信件中，他們對我們最大的意見是：有第三方勢力操縱了稿件的評審。”參與撤稿事件調研的中國科協科技工作者道德與權益專委會委員王乃彥院士告訴科技日報記者。
BMC此次撤稿的12種期刊，都要求投稿人在投稿時自己提供1—3名同行評審人的聯系方式，供編輯聯系評審稿件。但BMC通過調查發現一些評審人名字是真實的，但郵箱是假的，來自該郵箱的評審報告也是虛假的。更讓人嘆為觀止的是：這些造假并非作者個人完成，而是出自已形成完整產業鏈的論文代寫、代投機構。
中國科協在北京、上海、濟南、煙臺、南京、蘇州等地近兩個月對被撤稿作者的走訪調研也證實了BMC的判斷。參與調研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說，接受調研的31位作者中，29位承認委托了第三方代投論文，2位未承認。其中23篇為完全委托（論文交給第三方后不再過問），6篇為部分委托（作者與第三方會進行實時溝通）。20位作者承認支付第三方4000—36000元人民幣不等的費用，9位表示未付費。
有些論文甚至為代寫
編造評審人郵箱及評審意見是第三方所為，那么被撤稿的論文作者都是被冤枉的竇娥嗎？來自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的調查顯示，情況并非如此。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主任楊衛院士接受科技日報采訪時介紹，BMC撤稿中標注基金資助的有6篇，一共得到8項基金資助。Springer撤稿中14篇標注基金支持，愛思維爾撤稿中2篇標注基金支持。對于這些論文，基金委第一時間逐一展開調查。
基金委監審局局長陳越透露，當事人在調查之初會極力逃避責任，否認一些事實。此次被撤論文涉及與第三方機構的合作，情形各不相同，有當事人自己完成由第三方機構潤色的，有當事人提供部分數據第三方機構加工的，還有完全代寫的，要分別核實這些情況十分困難。
“比如有個人一開始堅稱是自己寫的，我們就問他去過幾個數據庫，他只說得出一個，可他的文章里說到七八個，然后他就說自己只寫了一部分。”陳越說。有些合作從合同里無法看到真相，只能從補充合同里看到是否是代寫的。
雖困難重重，但基金委還是對標注基金支持的22篇被撤論文全部進行了細致調查，結果顯示論文涉嫌造假基本屬實，相關基金將陸續追回。陳越說，撤稿事件發生后，基金委的第一反應是立即取消了2015年以被撤論文為依據的基金申請，共13項。
第三方生存的“管理真空”
中國科協調研發現，有5家第三方機構與15位被撤稿作者合作。這五家機構是：上海豐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濟南豐核醫藥技術有限公司、上海翊東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艾斯泰微（武漢）科技有限公司和上海魔識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11月13日，記者在網上搜索上海豐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網站，能看到“課題整體外包‘一站式’解決”等廣告，但并未找到與論文代投相關的業務。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事發后，上海豐核更新了網站。”幾家涉事公司似乎未受到撤稿事件的影響，依然正常運營。
其實，能夠提供SCI論文代投甚至代寫的公司并不少見，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記者找到一家名為“上海譽津生物信息有限公司”的網站，其明確提供“SCI論文特殊定制一條龍服務”，而且特別說明“服務流程全透明，安全保密有保障”。另一家“上海沃登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則稱自己為“專業SCI論文服務品牌”，“致力于為醫學科研、臨床醫學和生物科研工作者提供SCI論文翻譯、修改、潤色、寫作服務，并協助作者進行SCI論文發表”。一位被撤稿作者告訴中國科協的工作人員，這些第三方機構的代寫人員非常專業，其中不乏海歸的專業人士。
王乃彥說，目前對這些第三方機構沒有任何辦法管理。他隨中國科協去國家工商總局調研，得到答復：只管理企業的注冊，不法經營歸公安部門管理。中國科協又與國家網絡信息管理辦公室聯系，得到答復：提供確切的網絡信息違法依據，可以將網站關閉。但取證并不容易，而且目前國內并沒有法律規定這種論文代投、代寫是違法的。
情況并沒有想象中嚴重
“其實國外有非常規范的第三方機構，為英語非母語的作者提供語言潤色，或建議你可以投哪幾家雜志，但僅此而已，絕不會越過紅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副主任高福院士告訴科技日報記者，他本人就請兩家美國的第三方機構為論文做過語言潤色。“這在國際上是通行的做法，德國、日本的學者也會這樣做。但完全代寫、代投、甚至編造審稿人，性質就完全變了。”
雖然撤稿暴露的問題很嚴重，但高福認為這是發展過程中的問題，并沒有大家想象那么大規模，也不是主流。“撤稿作者都是名不見經傳，在相關領域里都不是知名的學者。”高福認為他們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歡做科研，而是被評價機制逼迫著去發論文。“臨床醫生也要用科研論文來考核肯定不合理。”高福說。
據中國科協統計，BMC撤稿的12種期刊中，11種被SCI收錄，1種未收錄。這些期刊都不出紙質版，而是網上開放獲取，影響因子在生物領域都屬偏低，在0.9—3.3之間。
楊衛同意高福的看法，認為這是社會轉型期容易出現的問題，并不是中國特有的。BMC查出的虛假評審信息通過出版物道德準則委員會共享給其他出版社，因此有了后續的施普林格和愛思維爾的撤稿。“因為這些虛假評審主要是中國人，所以這些撤稿大部分是中國的，但并不能因此判斷中國的這類現象更為嚴重。BMC是隸屬于施普林格的一個醫學類雜志，因此被撤論文大部分是生物醫學類的，但并不能因此判斷該領域的此類現象更嚴重。”楊衛說。
摘自 中國科技網
